对于张砥砺最终决定加盟，邓挺自然是心花怒放。

在好几次公司全员大会上，他都迫不及待地让张砥砺讲话，主要是对全体员工进行系统技术的普及。

“我们虽然主要的使命是运营好‘万星’星座，让‘万星’计划真正落地，但大家依然要尊重技术，尊重工程，我们依然应当是一家以工程师文化为主体的企业，要实事求是，而不仅仅是一家商业运营公司，不能只是玩些虚的东西。”他多次强调。

张砥砺表现得十分谦虚和低调，并没有在发言当中强调自己曾经担任卫星院副院长的身份，也没有吹嘘过去几十年在两位数卫星型号研制上的经验，而是深入浅出地如同给学生讲课一般，把“万星”计划的系统架构和实现要点进行了介绍。

其他人不清楚，祝千帆只知道自己听得十分过瘾。

陈其亮也对张砥砺的态度大为改观，一次午饭后，凑到祝千帆面前，小声说道：“你们那个张院还真是有两把刷子，我对他刮目相看了。”

祝千帆啼笑皆非，心想：“你也配？”

不过，他还是控制住自己的表情：“那当然，当初我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，他依然态度很坚定，你就知道，他是有底气的。”

“说到这个，我倒觉得挺奇怪，当时为什么你们最终还是从了我们，事实很明显，你们的技术积累和经验比我们要强。”

这样的话，放在几个月前，陈其亮是断然不可能对祝千帆说出口的。但现在，一切都已经过去，他们也属于同一个团队，陈其亮倒也不再顾忌。

离开卫星院之后，站在旁观者的角度，祝千帆这几个月反而对于张砥砺的处境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，但是，他不可能自揭家丑——尽管卫星院已经不是他的东家。

他只能浅浅地笑着回答：“技术并不是决策的唯一依据嘛，甚至都不是最重要的几个依据之一。”

陈其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：“那倒也是......原来搞星座系统设计都是理论牵引，总觉得只要技术到位，什么都能解决，现在看起来，远远不是这样......”

话还没说完，他的电话便响了起来。

陈其亮接通电话后，弓着腰，小声地说着，小步快走地冲进最近的一个会议室，刚进去，又马上折返出来，进入相邻的另外一间空会议室。

此刻正是午饭后时间，虽然上海翔仪没有整体的午休，但约定俗成的，大家会在饭后休息半个小时，有些人便干脆到会议室的桌上趴一会儿。

十几二十分钟的休憩足以帮助他们挺过漫长而炎热的盛夏下午——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消受冰美式的。

几分钟后，陈其亮默不作声地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，原本因为微胖而时刻红润的脸此刻十分苍白。

祝千帆不解地迎上前去，轻声问道：“怎么了？”

“你们卫星院掉链子了......”陈其亮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。

在安静的午后办公室里，祝千帆却感到自己听到了一声闷雷。

他先是抗议道：“什么‘我们卫星院’？我现在已经不是卫星院的人了......”

但很快就关切地问道：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？”

陈其亮将祝千帆拉出办公室，来到走廊，见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，这才大口喘了几口气。

“刚才憋死我了......长话短说，给你们卫星院的那两颗Ka频段试验卫星原计划明年年中之前交付给我们的，我们还得排火箭发射资源不是？但刚才你们那个韦芝告诉我，他们要延误，因为北斗三号正在全球组网的最后冲刺阶段，通信所的不少工程师都被抓去支持导航所的工作了。”

祝千帆摆了摆手：“首先，别再总是‘我们卫星院’了好吗......另外，以我对韦芝的了解，她总体来说是个靠谱的人，提前大半年告诉我们试验卫星有可能会延误，总比下个月都要发射了，才突然给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要好吧？”

“好好好......我不提了，不过，你要是认为这样代表她靠谱，我倒觉得是你......”陈其亮硬生生地将“你们”两个字又吞了回去：“......卫星院不负责任，还有大半年的时间，怎么能这么草率？难道就放弃努力了吗？”

“你又不是不知道，北斗全球组网的目标就是2020年，现在只有一年半不到了，哪家单位不在冲刺呢？”

“北斗重要，‘万星’就不重要了么？”陈其亮不服。

“你硬要比的话，与北斗对标的应该是‘中网’吧？虽然我们是万星星座的运营方，但不得不承认，国家队还是国家队呀。”

“......”

陈其亮抖动着微胖的身子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尽管让陈其亮认清了形势，祝千帆心中却充满了紧迫感。

说到底，陈其亮是技术口的人，所以从韦芝那里第一时间得到了非正式的消息，但从职责来看，确保合作方保质保量地交付卫星，是他所在的运营部的责任。

卫星院虽然无论是专业能力，还是可靠程度都无可置疑，但毕竟资源有限，当出现不同项目的优先级冲突时，他们作为中国科学院的下属单位，自然会将国家级的重大项目放在前头。

祝千帆深刻感受到，对于上海翔仪来说，需要寻找和培养卫星院之外的合作伙伴了。

下午一上班，他便来到了赵莹办公室，第一时间向她说明了情况。

“赵总，我认为我们应该提前布局，与多个卫星提供商合作，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。”

祝千帆总结道。

当初，与赵莹分属两个阵营之时，他曾称呼她为“赵姐”，现在成为她的下属，他则更加注意，毕恭毕敬地称呼她为“赵总”，尽管直视她的双眼时，心跳还是会不自觉地加速。

赵莹赞许地点了点头：“你的顾虑很有道理，公司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，邓总刚刚在管理会议上强调，我们要发挥机制优势，同时克服与国家队出现资源冲突时的劣势局面，及早布局，广结善缘。”

祝千帆还想说点什么，却被赵莹打断：“千帆，我马上还有个会议，就不深入讨论了，总之，既然你选择离开卫星院这样一个有着国家队背景的事业单位，加入了我们，就更需要意识到，没有顺理成章或者一帆风顺的事。对于我们万星星座的运营来说，最大的风险其实不是技术，而是来自两点，一个是卫星提供商的支持，另一个则是火箭发射合作伙伴的资源分配。”